【苏靖|蔺靖】玉人歌（十五）
琅琊阁的清晨，万物苏醒，群山间云雾缭绕，仙气袅袅，确实是养生地的不二之选。
厅堂里三人对坐，煮沸的茶水声衬得空气更加安静。梅长苏和飞流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坐着，看着这位气定神闲的老阁主烹茶，他不开口说话，两个小辈也就只能等着。
老阁主为两个年轻人各斟满一杯茶，飞流虽不喜欢茶的苦味，但还是不会像对蔺晨那样直接扭头跑掉，在老阁主面前他也好梅长苏也好，就像是面对家长的熊孩子，用梅长苏的话来说，自家老爹面前他都没这么收敛，而老阁主就跟静姨一样，是个有手段收拾自己的人。
不过老阁主也不是回来教训人的，他只是云游够了，暂时回来住上一段时日。
“怎么，我家那傻儿子又跑哪里溜达去了，把你扔这儿看家呢？”老阁主终于打破沉默，准备跟年轻人拉拉家常。
“啊，不是的，蔺叔叔，那个……是我要调养身子，蔺晨嘱咐我不能下山。”由于老阁主回来得突然，纵使聪明如梅长苏也不得不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想怎么跟长辈说清楚现在的状况，当事人又不在，可是让梅长苏心里好一阵没底。
毕竟，他也算是个始作俑者，有些心虚在所难免。
“年轻人，”老阁主也不是白在江湖上行走了这么多年，这帮小崽子们的把戏他还真就没放在眼里。“你是比你爹心眼多，但想瞒过我还是嫩了点。你什么性子我能不知道？说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和我家那傻儿子又闯什么祸了？”
梅长苏心说我就不该装乖巧，换成日天日地的林殊是不是就坦荡荡了。不过想归想，嘴上可不敢放松，要稳才是关键。
“蔺叔叔，我们真没闯祸，我真的是在养身子，不信您给我把把脉。”梅长苏说着还把那看着真的挺瘦的白手腕子伸向老阁主。
“行了行了，别岔开话题。”姜还是老的辣，老阁主决定还是直接切入正题，不然这小子可以跟自己打一辈子太极。
“你的大事看起来都做完了。”老阁主抬眼看着梅长苏。
梅长苏赶紧对老阁主行了正礼，“晚辈林殊多谢老阁主救命之恩，如今赤焰案平反，林氏一族沉冤得雪，若是没有当年老阁主的妙手仁心，怕是再无申诉的机会。林殊孑然一身，只能尽余生之能回报琅琊阁的恩情，还望老阁主成全。”
“嗨嗨嗨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就要卖身给我琅琊阁了，你爹要知道了可是要跟我决一死战的，我可不想到了那边还要跟他这老顽固打架。”老阁主平时是绷着的，不过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事，三句话说不过就是要暴露本性的，蔺晨这嘴跟他爹倒是像得十足。
不等梅长苏接话，他又接着说道：“还有，国家大事我还是知道的，你还能活着出现在我面前，我甚感欣慰。”老阁主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毕竟是梅长苏，友人的独子，于心他是不愿看见自己好不容易救回来的自家孩子一样的人再孤注一掷去搏命的，可若是放弃，他亦无颜面对逝去的七万忠魂，和友人的托付。而梅长苏是懂的，他不在乎自己的命，但他必须挣扎着活下来，为家人、兄长、弟兄们讨回公道。
好在最艰难的时期都已过去。
就连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这次也算争气，硬是把人从战场上保了下来，如今两个孩子的成长都确实值得老阁主欣慰和自豪。
“不过……”欣慰归欣慰，该操心的事还是要操心。老阁主话锋一转，“我当初之所以答应用你身家性命换你开口说话的能力，可还是看在你另一份心意上才同意的。”老阁主看着梅长苏的眼睛，“你当初可是死死抓着我的手让我答应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解毒，你告诉我因为有人还在等你回去。”
“如今你又怎会孑然一身的留在这里？”
为大义，应该这么选择，而为情义，才值得如此抉择。老阁主当初这一搏，也是看在孩子一往情深的份上，为孩子而下的决心。
拼上了好不容易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命，平得了惊天的冤屈，打得了彪悍的强敌，却没能换回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这多少是令人唏嘘和遗憾的。何况现在人还好好的坐在自己面前，那就更没轻易放弃的道理。
“你可有好好告诉你的那位小殿下，是你回来了？”
老阁主用心良苦，梅长苏却只能对坐无言。他从林殊蜕变成梅长苏，用了十三年，萧景琰就等了他十三年。若是他从此不再出现，萧景琰怕是会等上一辈子。救下卫峥后的那个夜晚，他眼睁睁的看着景琰说着“小殊再也回不来了”哭成个泪人，自己却也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垂泪，硬是咬着牙将“我就是林殊”咽回肚里。
没人比他更清楚，从前的林殊是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萧景琰一心一意的等着他，可他却无法再把一心一意的林殊还给萧景琰。
明明是最珍惜的人，却被自己伤了再伤。所以他对萧景琰有些近于偏执的过保护，这也是蔺晨一开始非常不理解的地方。
“是我辜负了他的心意……蔺叔叔，长苏让您失望了……”
“傻孩子。”老阁主遗憾只是一时，平静后更多的则是作为长辈替孩子心疼。他伸手摸摸梅长苏的头，倒是让梅长苏立刻红了眼。“世事无常，谁都不会怪你的。这些年来委屈你了，好孩子。”
静妃心疼梅长苏，对着梅长苏哭得一塌糊涂，老阁主心疼梅长苏，却让硬气惯了的梅长苏哭得一塌糊涂，把一旁的飞流急得不知所措。
他梅长苏何尝舍得不要，他也问自己凭什么要错过。
可世间事都是等值交换，这就是代价。
老阁主轻轻拍着年轻人的肩膀，待梅长苏情绪平静，他又将重新煮好的茶水递了过来。
“说说别的吧。”老阁主也不想再提年轻人的伤心事，往事随风，过去也就过去了，还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的。“话说，我儿子究竟哪儿去了？”
梅长苏刚喝下一口茶水正想继续平静，被这一问又紧张起来。虽然知道纸终是包不住火的道理，但他真的不想出卖蔺晨，毕竟他自己也支持蔺晨的决意。
“蔺叔叔……蔺晨他……”到底是现在就招了，还是等蔺晨回来主动坦白呢？
“我没问你，我问飞流。”老阁主深谙不按常理出牌的道理。
梅长苏有点措手不及，他赶紧扭头看着飞流，小家伙被这两人盯得更加不知所措，他不敢说但是又不敢不说，正捧着杯茶瑟瑟发抖。
“飞流，现在我在这里，你苏哥哥和蔺晨哥哥都不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那傻儿子哪去了？”老阁主不怒自威的气场可不是盖的，梅长苏也不敢再给飞流使眼色，想想还是决定听飞流由命吧……
“额……蔺晨哥哥他……”飞流结结巴巴的答道，“媳……媳妇儿……”
梅长苏扶额，老阁主瞪大了眼睛。
这边厢，醉酒的结果就是头疼。
萧景琰的生物钟非常准时的将他的意识唤醒，恢复意识的第一感觉就是头昏脑涨。他不适的呜咽了几声，慢慢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屋里只有他一人，他隐约记得昨晚是蔺晨将他抱回来的，只是后面的记忆就戛然而止了。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床榻，除了睡得凌乱的被褥，看不出有第二个人待过的痕迹。萧景琰心里不知怎么的，竟感到有些许的失落，他想可能还是自己脑子不太清醒，有点起床气的缘故。
正想唤人来给自己整装洗漱，只见一个身影进到屋里，待掀开纱帐后才看清是端着一碗醒酒汤的蔺晨。
“哟，醒了。”蔺晨笑眯眯的将汤碗放好，扯过宽大的披肩将睡得衣衫不整的萧景琰裹住，再将碗递到他手里，“温度刚好，赶紧趁热喝了吧。脑袋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萧景琰先是精神恍惚的看着蔺晨进来，直到蔺晨把醒酒汤递给他才算回过神来。他突然有好多话想问蔺晨，比如“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会醒”、“是你亲自去熬的汤药吗”或者“昨夜你是否也一直在这里”等等等等，可他一句都说不出口，他只觉得手中温暖的汤药一下子将他的心也捂得暖暖的，填得满满的。
虽是贵为天子，但比起凡事都是他吩咐别人去做，这种主动的亲近和关心却是他之前觉得遥不可及的。
从各方面来说，蔺晨都很特别。
萧景琰觉得也许在蔺晨面前确实可以试着依赖一下他。
谁让蔺晨昨夜的话语，真的让他有一瞬间的心动，让他的心就那么软了一下呢。
蔺晨不知萧景琰内心闪过这么多的小心思，他只是专心致志的在帮萧景琰按摩着太阳穴，看着一贯拘谨的小皇帝此刻竟然安静乖巧的任他揉捏，蔺晨心里长舒了口气。
其实蔺晨一晚都在想事情。萧景琰在感情上是很没安全感的人，这也是因为之前发生了太多事，他一人只身承担太久，变得有些患得患失的缘故。对于想要再次走进他心里的人，他总是抗拒的，所以他才想推开自己，不愿陷得太深。萧景琰心眼实，做什么都太认真，也就容易受伤。所以自己既然想要卸下萧景琰的层层心防，就势必不能退缩。
他要将心爱的小皇帝拉出阴雨连绵的世界，就绝不能松开手。
“蔺晨，我喝完了。”萧景琰起床后还带着些绵软的声音将蔺晨的意识拽了回来。
他赶紧接过对方手里的碗，柔声问道：“景琰头还疼吗？离上朝还有些时间，我再帮你按按？”
“不用了，不疼了……”萧景琰摇了摇头，然后指着前方支起的窗棱边，“蔺晨，那是你的鸽子吗？”
蔺晨有点吃惊的回过头，只见一只灰白相间，羽毛上有着珍珠斑点纹样的漂亮鸽子停在窗边，正歪着小脑袋看着他俩。
“哎？这是我家鸽子老大啊！”蔺晨快步走到窗边将鸽子抱过来，一边嘀咕一边取下鸽子脚上绑着的信笺，“长苏啥时候有这本事让我家鸽子老大送信？”他也不避讳萧景琰，梅长苏的消息他也是正大光明的告知对方。
“小殊来信？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萧景琰一听是梅长苏从琅琊阁遣来的信鸽，便也提起精神认真起来。
“我看看，噫！”蔺晨一个不防，表情差点没管理住。这倒更让萧景琰紧张，不知什么事会让蔺晨受到惊吓。
“蔺，蔺晨，小殊他怎么了？”你可别吓唬我啊！萧景琰想着赶紧凑到蔺晨身边。
“我……我爹回来了！”
“啊？”
“我爹说……若我不在限期内回去，他，他就要来找我算账！”